2007年12月11日 星期二

古騰堡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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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Ru Lin Wai Shi

Author: Wu Jing Zi

Date: December 11, 2007 [EBook #]

Language: Chinese

Character set encoding: UNICODE(UTF-8)

*** START OF THIS PROJECT GUTENBERG EBOOK Wu Jing Zi

***Produced by Hoi Man Man

第一回 說楔子敷陳大義 借名流隱括全文
“人生南北多歧路,將相神仙,也要凡人做。百代興亡朝复暮,江風吹倒前朝樹。功名富貴無憑据,費盡心情,總把流光誤。濁酒三杯沈醉去,水流花謝知何處?”這一首詞,也是個老生長談。不過說:人生富貴功名,是身外之物;但世人一見了功名,便舍著性命去求他。及至到手之后,味同嚼蜡。自古及今,那一個是看得破的?  雖然如此說,元朝末年,也曾出了一個嵌□磊落的人。人姓王名冕,在諸暨縣鄉村居住;七歲時死了父親,他母親做些針黹,供給他到村學堂里去讀書。看看三個年頭,王冕已是十歲了。母親喚他到面前來,說道:“儿啊!不是我有心要耽誤你,只因你父親亡后,我一個寡婦人家,只有出去的,沒有進來的;年歲不好,柴米又貴,這几件舊衣服和些舊家伙,當的當了,賣的賣了;只靠著我替人家做些針黹生活賺來的錢,如何供得你讀書?如今沒奈何,把你雇在隔壁人家放牛,每月可以得他几錢銀子,你又有現成飯吃,只在明日就要去了。”王冕道:“娘說的是。我在學堂里坐著,心里也悶;不如往他家放牛,倒快活些。假如我要讀書,依舊可以帶几本去讀。”當夜商議定了。   第二日,母親同他到隔壁秦老家,秦老留著他母子兩個吃了早飯,牽出一條水牛來交給王冕。指著門外道:“就在我這大門過去兩箭之地,便是七柳湖,湖邊一帶綠草,各家的牛都在那里打睡。又有几十棵合抱的垂楊樹,十分陰涼;牛要渴了,就在湖邊上飲水。小哥,你只在這一帶玩耍。我老漢每日兩餐小菜飯是不少的;每日早上,還折兩個与你買點心吃。只是百事勤謹些,休嫌怠慢。”他母親謝了扰要回家去,王冕送出門來,母親替他理理衣。說道:“你在此須要小心,休惹人說不是;早出晚歸,免我懸望。”王冕應諾,母親含著兩眼眼淚去了。   王冕自此在秦家放牛,每到黃昏,回家跟著母親歇宿。或遇秦家煮些腌魚腊肉給他吃,他便拿塊荷葉包了回家,遞与母親。每日點心錢,他也不買了吃;聚到一兩個月,便偷個空,走到村學堂里,見那闖學堂的書客,就買几本舊書。逐日把牛栓了,坐在柳蔭樹下看。   彈指又過了三四年。王冕看書,心下也著實明白了。那日,正是黃梅時候,天气煩躁。王冕放牛倦了,在綠草地上坐著。須臾,濃云密布,一陣大雨過了。那黑云邊上,鑲著白云,漸漸散去,透出一派日光來,照耀得滿湖通紅。湖邊山上,青一塊,紫一塊。樹枝上都像水洗過一番的,尤其綠得可愛。湖里有十來枝荷花,苞子上清水滴滴,荷葉上水珠滾來滾去。王冕看了一回,心里想道:“古人說:‘人在圖畫中’其實不錯!可惜我這里沒有一個畫工,把這荷花畫他几枝,也覺有趣!”又心里想道:“天下那有個學不會的事?我何不自畫他几枝?……”正存想間,只見遠遠的一個夯漢,挑了一擔食盒來;手里提著一瓶酒,食盒上挂著一條氈條,來到柳樹下。將氈條舖了,食盒打開。那邊走過三個人來,頭帶方巾,一個穿寶藍夾紗直裰,兩人穿元色直裰,都是四五十歲光景,手搖白紙扇,緩步而來。那穿寶藍直裰的是個胖子,來到樹下,尊那穿元色的一個胡子坐在上面,那一個瘦子坐在對席。他想是主人了,坐在下面把酒來斟。   吃了一回,那胖子開口道:“危老先生回來了。新買了住宅,比京里鐘樓街的房子還大些,值得二千兩銀子。   因老先生要買,房主人讓了几十兩銀賣了,圖個名望体面。前月初十搬家,大尊縣父母都親自到門來賀,留著吃酒到二三更天。街上的人,那一個不敬!”那瘦子道:“縣尊是壬午舉人,乃危老先生門生,這是該來賀的。”那胖子道:“敝親家也是危老先生門生,而今在河南做知縣;前日小婿來家,帶二斤乾鹿肉來贈予,這一盤就是了。這一回小婿再去,托敝親家寫一封字來,去晉謁危老先生。他若肯下鄉回拜,也免得這些鄉戶人家,放了驢和豬在你我田里吃糧食。”那瘦子道:“危老先生要算一個學者了。”那胡子說道:“听見前日出京時,皇上親自送出城外,攜著手走了十几步,危老先生再三打躬辭了,方才上轎回去。看這光景,莫不是就要做官?”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說個不了。   王冕見天色晚了,牽了牛回去。自此,聚的錢,不買書了;托人向城里買些胭脂鉛粉之類,學畫荷花。初時畫得不好,畫到三個月之后,那荷花精神、顏色無一不像:只多著一張紙,就像是湖里長的;又像才從湖里摘下來貼在紙上的。鄉間人見畫得好,也有拿錢來買的。王冕得了錢,買些好東西孝敬母親。一傳兩,兩傳三,諸暨一縣都曉得是一個畫沒骨花卉的名筆,爭著來買。到了十七八歲,不在秦家了。每日畫几筆畫,讀古人的詩文,漸漸不愁衣食,母親心里歡喜。這王冕天性聰明,年紀不滿二十歲,就把那天文地理,經史上的大學問,無一不貫通。但他性情不同:既不求官爵,又不交朋友,終日閉戶讀書。又在楚辭圖上看見畫的屈原衣冠,他便自造一頂极高的帽子,一件极闊的衣服,遇著花明柳媚的時節,乘一輛牛車載了母親,戴了高帽,穿了闊衣,執著鞭子,口里唱著歌曲,在鄉村鎮上,以及湖邊,到處玩耍。惹的鄉下孩子們三五成群跟著他笑,他也不放在意下。只有隔壁秦老,雖然務農,卻是個有意思的人;因自小看見他長大的如此不俗,所以敬他、愛他,時常和他親熱地邀在草堂里坐著說話儿。一日,正和秦老坐著,只見外邊走進一個人,頭帶瓦楞帽,身穿青布衣服。秦老迎接,敘禮坐下。這人姓翟,是諸暨縣一個頭役,又是買辦。因秦老的儿子秦大漢拜在他名下,叫他乾爺,所以時常下鄉來看親家。秦老慌忙叫儿子烹茶、殺雞、煮肉款留他,并要王冕相陪。彼此道過姓名,那翟買辦道:“這位王相公,可就是會畫沒骨花的么?”秦老道:“便是了。親家,你怎得知道?”翟買辦道:“縣里人那個不曉得?因前日本縣吩咐要書二十四副花卉冊頁送上司,此事交在我身上。我聞有王相公的大名,故此一逕來尋親家。今日有緣,遇著王相公,是必費心畫一畫。在下半個月后下鄉來取。老爺少不得還有几兩潤筆的銀子,一并送來。”秦老在旁,再三慫恿。王冕屈不過秦老的情,只得應諾了。回家用心用意,畫了二十四副花卉題了詩在上面。翟頭役稟過了本官,那知縣時仁,發出二十四兩銀子來。翟買辦扣克了十二兩,只拿十二兩銀子送与王冕,將冊頁取去。時知縣又辦了几樣禮物,送与危素,作候問之禮。危素受了禮物,只把這本冊頁看了又看,愛玩不忍釋手;次日,備了一席酒,請時知縣來家致謝。當下寒暄已畢,酒過數巡,危素道:“前日承老父台所惠冊頁花卉,還是古人的呢,還是現在人畫的?”時知縣不敢隱瞞,便道:“這就是門生治下一個鄉下農民,叫做王冕,年紀也不甚大。想是才學畫几筆,難入老師的法眼。”危素歎道:“我學生出門久了,故鄉有如此賢士,竟然不知,可為慚愧!此兄不但才高,胸中見識,大是不同,將來名位不在你我之下,不知老父台可以約他來此相會一會么?”時知縣道:“這個何難!門生回去,即遣人相約;他听見老師相愛,自然喜出望外了。”說罷,辭了危素,回到衙門,差翟買辦持個侍生帖子去約王冕。翟買辦飛奔下鄉,到秦老家,邀王冕過來,一五一十向他說了。王冕笑道:“卻是起動頭翁,上覆縣主老爺,說王冕乃一介農夫,不敢求見;這尊帖也不敢領。”翟買辦變了臉道:“老爺將帖請人,誰敢不去!況這件事原是我照顧你的;不然,老爺如何得知你會畫花?照理,見過老爺還該重重的謝我一謝才是!如何走到這里,茶也不見你一杯,卻是推三阻四,不肯去見,是何道理!叫我如何去回覆老爺?難道老爺一縣之主,叫不動一個百姓么?”王冕道:“頭翁,你有所不知。假如我為了事,老爺拿票子傳我,我怎敢不去?如今將帖來請,原是不逼迫我的意思了,我不愿去,老爺也可以相諒。”翟買辦道:“你這說的都是甚么話!票子傳著,倒要去;帖子請著,倒不去!這下是不識怡舉了!”秦老勸道:“王相公,也罷;老爺拿帖子請你,自然是好意,你同親家去走一回罷。自古道:‘滅門的知縣。’你和他拗些什么?”王冕道:“秦老爺,頭翁不知,你是听見我說過的。不見那段干木、泄柳的故事么?我是不愿去的。”翟買辦道:“你這是難題目与我做,叫我拿甚么話去回老爺?”秦老道:“這個果然也是兩難。若要去時,王相公又不肯;若要不去,親家又難回話。我如今倒有一法:親家回縣里,不要說王相公不肯;只說他抱病在家,不能就來。一兩日間好了就到。”翟買辦道:“害病,就要取四鄰的甘結!”彼此爭論一番,秦老整治晚飯与他吃了;又暗叫了王冕出去向母親要了三錢二分銀子,送与翟買辦做差事,方才應諾去了,回覆知縣。   知縣心里想道:“這小斯那里害什么病!想是翟家這奴才,走下鄉,狐假虎威,著實恐嚇了他一場;他從來不曾見過官府的人,害怕不敢來了。老師既把這個人托我,我若不把他就叫了來見老師,也惹得老師笑我做事疲軟;我不如竟自己下鄉去拜他。他看見賞他臉面,斷不是難為他的意思,自然大著膽見我。我就順便帶了他來見老師,卻不是辦事勤敏?”又想道:“堂堂一個縣令,屈尊去拜一個鄉民,惹得衙役們笑話。···”又想到:“老師前日口气,甚是敬他;老師敬他十分,我就該敬他一百分。況且屈尊敬賢,將來志書上少不得稱贊一篇;這是万古千年不朽的勾當,有甚么做不得?”   當下定了主意,次早傳齊轎夫,不用全副執事,只帶八個紅黑帽夜役軍牢。翟買辦扶著轎子,一直下鄉來。鄉里人听見鑼聲,一個個扶老攜幼,挨擠了看。轎子來到王冕門首,只見七八間草屋,一扇白板門緊緊關著。翟買辦搶上几步,忙去敲門。敲了一會,里面一個婆婆,拄著拐杖,出來說道:“不在家了。從清早里牽牛出去飲水,尚未回來。”翟買辦道:“老爺親自在這里傳你家儿子說話,怎的慢條斯理,快快說在那里,我好去傳!”那婆婆道:“其實不在家了,不知在那里。”說畢,關著門進去了。說話之間,知縣轎子已到;翟買辦跪在轎前稟道:“小的傳王冕,不在家里;請老爺龍駕到公館里略坐一坐,小的再去傳。”扶著轎子,過王冕屋后來。   屋后橫七豎八條田埂,遠遠的一面大塘,塘邊都栽滿了榆樹、桑樹。塘邊那一望無際的几頃田地,又有一座山,雖不甚大,卻青蔥樹木,堆滿山上。約有一里多路,彼此叫呼,還听得見。知縣正走著,遠遠的有個牧童,倒騎水牯牛,從山嘴邊轉了過來。翟買辦赶將上去,問道:“秦小二漢,你看見你隔壁的王老大牽了牛在那里飲水哩?”小二道:“王大叔么?他在二十里路外王家集親家那里吃酒去了。這牛就是他的,央及我替他赶了來家。”翟買辦如此這般稟了知縣。知縣變著臉道:“既然如此,不必進公館了!即回衙門去罷:”時知縣此時心中十分惱怒,本要立即差人拿了王冕來責懲一番,又恐怕危老師說他暴躁,且忍口气回去,慢慢向老師說明此人不中抬舉,再處治他也不遲。知縣去了。   王冕并不曾遠行,即時走了來家;秦老過來抱怨他道:“你方才也太執意了。他是一縣之主,你怎的怠慢他?”王冕道:“老爹請坐,我告訴你。時知縣倚著危素的勢,要在這里酷虐小民,無所不為;這樣的人,我為甚么要結交他?但他這一番回去必定向危素說;危素老羞變怒,恐要和我計較起來。我如今辭別老爹,收拾行李,到別處去躲避几時。──只是母親在家,放心不下。”母親道:“我儿!你歷年賣詩賣畫,我也積聚下三五十兩銀子,柴米不愁沒有;我雖年老,又無疾病,你自放心出去,躲避些時不妨。你又不曾犯罪,難道官府來拿你的母親去不成?”秦老道:“這也說得有理。況你埋沒在這鄉村鎮上,雖有才學,誰人是識得你的?此番到大邦去處,或者走出些机遇來也不可知,你尊堂家下大小事故,一切部在我老漢身上,替你扶持便了。”王冕拜謝了秦老。   秦老又走回家去取了些酒肴來,替王冕送行。吃了半夜酒回去。次日五更,王冕天明起來收拾行李,吃了早飯,恰好秦老也到。王冕拜辭了母親,又拜了秦老兩拜,母子洒淚分手。王冕穿上麻鞋,背上行李。秦老手提一個小白燈籠,直送出村口,洒淚而別。秦老手拿燈籠,站著看著他走,走得望不著了,方才回去。   王冕一路風餐露宿,九十里大站,七十里小站,一逕來到山東濟南府地方。這山東雖是近北省分,這會城卻也人物富庶,房舍稠密。王冕到了此處,盤費用盡了,只得租個小奄門面屋,賣卜測字,也畫兩張沒骨的花卉貼在那里,賣与過往的人。每日問卜賣畫,倒也擠個不開。   彈指間,過了半年光景。濟南府里有几個俗財主,也愛王冕的畫,時常要買;又自己不來,遣几個粗夯小斯,動不動大呼小叫,鬧的王冕不得安穩。王冕不耐煩,就畫了一條大牛貼在那里;又題几句詩在上,含著譏刺。也怕從此有口舌,正思量搬移一個地方。   那日清早,才坐在那里,只見許多男女,啼啼哭哭,在街上過,──也有挑著鍋的,也有籮擔內挑著孩子的,──一個個面黃饑瘦,衣裳襤褸。過去一陣,又是一陣,把街上都塞滿了。也有坐在地上求化錢的。問其所以,都是黃河沿上的州縣,被河水淹了。田廬房舍,盡行漂沒。這是些逃荒的百姓,官府又不管,只得四散覓食。王冕見此光景,過意不去,歎了一口气道:“河水北流,天下自此將大亂了。我還在這里做甚么!”將些散碎銀子收拾好了,栓束行李,仍舊回家。入了浙江境,才打听得危素已還朝了。時知縣也升任去了。因此放心回家,拜見母親。看見母親健康如常,心中歡喜。母親又向他說秦老許多好處。他慌忙打開行李,取出一匹茧綢,一包柿餅,拿過去謝了秦老。秦老又備酒与他洗塵。   自此,王冕依舊吟詩作畫,奉養母親。又過了六年,母親老病臥床,王冕百方延醫調治,總不見效。一日,母親吩咐王冕道:“我眼見不濟事了。但這几年來,人都在我耳根前說你的學問有了,該勸你出去作官。作官怕不是榮宗耀祖的事?我看見那些作官的,都不得有甚好收場。況你的性情高傲,倘若弄出禍來,反為不美。我儿可听我的遺言,將來娶妻生子,守著我的墳墓,不要出去作官。我死了,口眼也閉!”王冕哭著應諾。他母親奄奄一息,歸天去了。王冕擗踊哀號,哭得那鄰舍之人,無不落淚。又虧秦老一力幫襯,制備衣衾棺槨。王冕負土成墳,三年苫塊,不必細說。   到了服闋之后,不過一年有余,天下就大亂了。方國珍据了浙江,張士誠据了蘇州,陳友諒据了湖廣,都是些草竊的英雄。只有太祖皇帝起兵滁陽,得了金陵,立為吳王,乃是王者之師;提兵破了方國珍,號令全浙,鄉村都市,并無騷扰。   一日,日中時分,王冕正從母親墳上拜掃回來,只見十几騎馬竟投他村里來。為頭一人,頭戴武巾,身穿團花戰袍,白淨面皮,三綹髭須,真有龍鳳之表。那人到門首下了馬,向王冕施禮道:“動問一聲,那里是王冕先生家?”王冕道:“小人王冕,這里便是寒舍。”那人喜道:“如此甚妙,特來晉謁。”吩咐從人下馬,屯在外邊,把馬都系在湖邊柳樹上;那人獨和王冕攜手進到屋里,分賓主施禮坐下。   王冕道:“不敢!拜問尊官尊姓大名,因甚降臨這鄉僻所在?”那人道:“我姓朱,先在江南起兵,號滁陽王,而今据有金陵,稱為吳王的便是;因平方國珍到此,特來拜訪先生。”王冕道:“鄉民肉眼不識,原來就是王爺。但鄉民一介愚人,怎敢勞王爺貴步?”吳王道:“孤是一個粗鹵漢子,今得見先生儒者气象,不覺功利之見頓消。孤在江南,即慕大名,今來拜訪,要先生指示:浙人久反之后,何以能服其心?”王冕道:“大王是高明遠見的,不消鄉民多說。若以仁義服人,何人不服,豈但浙江?若以兵力服人,浙人雖弱,恐亦義不受辱。不見方國珍么?”吳王歎息,點頭稱善!兩人促膝談到日暮。那些從者都帶有乾糧,王冕自到廚下,烙了一斤面餅,炒了一盤韭菜,自捧出來陪著。吳王吃了,稱謝教誨,上馬去了。這日,秦老進城回來,問及此事,王冕也不曾說就是吳王,只說是軍中一個將官,向年在山東相識的,故此來看我一看。說著就罷了。   不數年間,吳王削平禍亂,定鼎應天,天下統一,建國號大明,年號洪武。鄉村人個個安居樂業。到了洪武四年,秦致又進城里,回來向王冕道:“危老爺已自問了罪,發在和州去了;我帶了一本邸鈔來給你看。”王冕接過來看,才曉得危素歸降之后,妄自尊大;在太祖面前自稱老臣。太祖大怒,發往和州守余闕墓去了。此一條之后,便是禮部議定取士之法:三年一科,用五經、四書、八股文。王冕指与秦老看道:“這個法卻定的不好。將來讀書人既有此一條榮身之路,把那文行出處都看得輕了。”說著,天色晚了下來。   此時正是初夏,天時乍熱。秦老在打麥場上放下一張桌子,兩人小飲。須臾,東方月上,照耀得如同万頃玻璃一般。那些眠鷗宿鷺,闃然無聲。王冕左手持杯,右手指著天上的星,向秦老道:“你看貫索犯文昌,一代文人有厄!”話猶未了,忽然起一陣怪風,刮得樹木都颼颼的響;水面上的禽鳥,格格惊起了許多。王冕同秦老嚇的將衣袖蒙了臉。少頃,風聲略定,睜眼看時,只見天上紛紛有百十個小星,都墜向東南角上去了。王冕道:“天可怜見,降下這一伙星君去維持文運,我們是不及見了!”當夜收拾家伙,各自歇息。   自此以后,時常有人傳說:朝廷行文到浙江布政司,要征聘王冕出來作官。初時不在意里,后來漸漸說的多了,王冕并不通知秦老,私自收拾,連夜逃往會稽山中。   半年之后,朝廷果然遣一員官,捧著詔書,帶領許多人,將著彩緞表里,來到秦老門首;見秦老八十多歲,須鬢皓然,手扶拄杖。那官与他施禮,秦老讓到草堂坐下;那官問道:“王冕先生就在這庄上么?而今皇恩授他咨議參軍之職,下官特地捧詔而來。”秦老道:“他雖是這里人,只是久已不知去向了。”秦老獻過了茶,領那官員走到王冕家,推開了門,見□蛸滿室,蓬萵蔽徑,知是果然去得久了。那官咨嗟歎息了一回,仍舊捧詔回旨去了。   王冕隱居在會稽山中,并不自言姓名;后來得病去世,山鄰斂些錢財,葬于會稽山下。是年,秦老亦壽終于家。可笑近來文人學士,說著王冕,都稱他做王參軍,究竟王冕何曾做過一日官?所以表白一番。

第五十六回 神宗帝下詔旌賢 劉尚書奉旨承祭
話說万歷四十三年,天下承平已久。天子整年不与群臣接見,名省水旱偏災,流民載道。督撫雖然題了進去,不知那龍目可曾觀看。忽一日,內閣下了一道上諭,科里鈔出來,上寫道:   万歷四十三年五月二十四日,內閣奉上諭:朕即祚以來,四十余年,宵旰兢兢,不遑暇食。夫欲迪康兆姓,首先進用人才。昔秦穆公不能用周禮,詩人刺之、此“蒹葭蒼蒼”之篇所由作也。今豈有賢智之士處于下歇?不然,何以不能臻于三代之隆也。諸臣其各抒所見,條列以聞、不拘忌諱,朕將采擇焉。欽此。   過了三日御史單揚言上了一個疏:   奏為請族沉抑之人才,以昭圣治,以光泉壤事。臣聞人才之盛衰,關平國家之隆替。虞廷翼為明听,周室疏附后先,載于《詩》、《書》,傳之奕异,視乎尚矣!夫三代之用人,不拘資格,故《兔置》之野人,《小戎》之女子,皆可以備腹心德音之任。至于后世,始立資格以限制之。又有所謂清流者,在漢則曰“賢良方正”,在唐則日“入直”,在宋則曰“知制誥”。   我朝太祖高皇帝定天下,開鄉會制科,設立翰林院衙門,儒臣之得与此選者,不數年間從容而躋卿貳,非是不得謂清華之品。凡宰臣定謚,其不由翰林院出身者,不得謚為“文”。如此之死生榮遇,其所以固結于人心而不可解者,菲一日矣。雖其中拔十而得二三,如薛宣、胡居仁之理學,周憲、吳景之忠義,功業則有于謙、王守仁,文章則有李夢陽、何景明輩:炳炳浪浪,照耀史冊。然一榜進士及第,數年之后乃有不能舉其姓字者,則其中僥幸亦不免焉。   夫萃天下之人才而限制于資格,則得之者少,失之者多。其不得者,抱其沉冤抑塞之气,噓吸于字宙間。其生也,或為佯狂,或為迂怪,甚而為幽僻詭异之行;其死也,皆能為妖,為厲,為災,為浸,上薄乎日星,下徹平淵泉,以為百姓之害:此雖諸臣不能自治其性情,自深于學問,亦不得謂菲資格之限制有以激之使然也。   臣聞唐朝有于諸臣身后追賜進士之典,方干、羅鄴皆与焉。皇上旁求側席,不遺幽隱,宁于已故之儒主惜此恩澤?諸臣生不能入于玉堂,死何妨懸于金馬。伏乞皇上,憫其沉抑,特沛殊恩,遍訪海內已故之儒修,考其行事,第其文章,賜一榜進士及第,授翰林院職銜有差,帽沉冤抑塞之士,莫不變而為祥風甘雨,同仰皇恩于無既矣。臣愚罔識忌諱,胃昧陳言,伏乞睿鑒施行。   万歷四十三年五月二十七日疏上,六月初一日奉旨:   這所奏,著大學上會同禮部行令各省,采訪已故儒修詩文、墓志、行狀,匯齊送部核查。如何加恩旌揚,分別賜第之處,不拘資格,确議具奏。欽此。   禮部行文到各省,各省督撫行司道,司道行到各府、州、縣。采訪了一年,督撫匯齊報部,大學土等議了上去。議道:   禮部為欽奉上諭事。万歷四十三年五月二十七日,河南道監察御史臣單揚言,奏為請旌沉抑之人才,以昭圣治,以光泉壤事一本,六月初一日奉圣旨(旨意全錄)欽此。臣等查得各省咨到采訪已故之儒修詩文、墓志、行狀,以及訪聞事實,合共九十一人:   其已登仕籍未入翰林院者:周進、范進,向鼎、蘧祜、雷驥、張師陸、湯奉、杜倩、李本瑛、董瑛、馮瑤、尤扶徠、虞育德、楊允、余特,共十五人。   其武途出身已登仕籍,例不得入翰林院者:湯奏、蕭采、木耐,共三人。   舉人:婁奉、衛体善,共二人。   蔭生:徐詠一人。   貢生:嚴大位、隨岑庵、匡迥、沈大年,共四人。   監生:婁瓚、蘧來旬、胡縝、武書、伊昭、儲信、湯由、湯實、庄洁,共九人。   生員:梅玖、王德、王仁、魏好古、蘧景玉、馬靜、倪霜峰、季萑、諸葛佑、蕭鼎、浦玉方、韋闡、杜儀、臧荼、遲均、余夔、蕭樹滋、虞感祁、庄尚志、余持、余敷、余殷、虞梁、王蘊、鄧義、陳春,共二十六人。   布衣:陳禮、牛布衣、權勿用、景木蕙、趙洁、支鍔、金東崖、牛浦、牛瑤、鮑文卿、倪廷珠、宗姬、郭鐵筆、金寓劉、辛東之、洪憨仙、盧華士、婁煥文、季恬逸、郭力、蕭浩、鳳鳴歧、季遐年,蓋寬、王太、丁詩、荊元,共二十七人。   釋子:甘露僧、陳思阮,共二人。   道士:來霞士一人。   女子:沈瓊枝一人。   臣等伏查,已故儒修周進等,其人雖龐雜不倫,其品亦瑕瑜不掩,然皆卓然有以自立。謹按其生平之事實文章,各擬考語,另繕清單,恭呈御覽。伏乞皇上欽點名次,揭榜曉示。隆恩出自圣裁,臣等未敢擅便。其詩文、墓志、行狀,以及訪聞事實,存貯禮部衙門,昭示來茲可也。万歷四十四年六月二十三日議上,二十六日奉旨:   虞育德賜第一甲第一名進士及第,授翰林院修撰。庄尚志賜第一甲第二名進士及第,授翰林院編修。杜儀賜第一甲第三名進士及第,授翰林院編修。蕭采等賜第二甲進士出身,俱授翰林院檢討。沈瓊枝等賜第三甲同進土出身,俱授翰林院庶吉士。于七月初一日揭榜曉示,賜祭一壇,設于國子監,遣禮部尚書劉迸賢前往行禮。余依議。欽此。到了七月初一日黎明,禮部門口懸出一張榜來,上寫道:   禮部為欽奉上諭事。今將采訪儒修賜第姓名、籍貫,開列于后。須至榜者:   第一甲   第一名虞育德,南直隸常熟縣人。   第二名庄尚志,南直隸上元縣人。   第三名杜儀,南直隸天長縣人。   第二甲   第一名蕭采,四川成都府人。   第二名遲均,南直隸句容縣人。   第三名馬靜,浙江處州府人。   第四名武書,南直隸江宁縣人。   第五名湯奏,南直隸儀征縣人。   第六名余特,南直隸五河縣人。   第七名杜倩,南直隸天長縣人。   第八名蕭浩,四川成都府人。   第九名郭力,湖廣長沙府人。   第十名婁煥文,南直隸江宁縣人。   第十一名王蘊,南直隸徽州府人。   第十二名婁奉,浙江歸安縣人。   第十三名婁瓚,浙江歸安縣人。   第十四名蓬祜,浙江嘉興府人。   第十五名向鼎,浙江紹興府人。   第十六名庄洁,南直隸上元縣人。   等十七名虞梁,南直隸五河縣人。   第十八名尤扶徠,南直隸江陰縣人。   第十九名鮑文卿,南直隸江宁縣人。   第二十名甘露僧,南直隸蕪湖縣人。   第三甲   第一名沈瓊枝,南宣隸常州府人。   第二名韋闡,南直隸滁州府人。   第三名徐詠,南宜隸定遠縣人。   第四名蘧來旬,浙江嘉興府人。   第五名李本瑛,四川成都府人。   第六名鄧義,南直隸徽州府人。   第七名鳳鳴歧,南直隸江宁縣人。   第八名木耐,陝西同官縣人。   第九名牛布衣,浙江紹興府人。   第十名季萑,南直隸怀宁縣人。   第十一名景本蕙,浙江溫州府人。   第十二名趙洁,浙江杭州府人。   第十三名胡縝,浙江杭州府人。   第十四名蓋寬,南直隸江宁縣人。   第十五名荊元,南直隸江宁縣人。   第十六名雷驥,北直隸大興縣人。   第十七名楊允,浙江烏程縣人。   第十八名諸葛佑,南直隸盱眙縣人。   第十九名季遐年,南直隸上元縣人。   第二十名陳春,南直隸太平府人。   第二十一名匡迥,浙江樂清縣人。   第二十二名來霞士,南直隸揚州府人。   第二十三名王太,南直隸上元縣人。   第二十四名湯由,南直隸儀征縣人。   第二十五名辛東之,南直隸儀征縣人。   第二十六名嚴大位,廣東高要縣人。   第二十七名陳思阮,江西南昌府人。   第二十八名陳禮,江西南昌府人。   第二十九名丁詩,南直隸江宁縣人。   第三十名牛浦,南直隸蕪湖縣人。   第三十一名余夔,南直隸上元縣人。   第三十二名郭鐵筆,南直隸蕪湖縣人。   這一日,禮部劉迸賢奉旨來到國子監里,戴了帕頭,穿了官袍,擺齊了祭品,上來三獻。太常寺官便讀祝文道:   維万歷四十四年歲次丙辰,七月朔,宜祭日,皇帝遣禮部尚書劉進賢以牲醴玉帛之儀,致祭于特贈翰林院修撰虞育德等之靈曰:   嗟爾諸臣,純懿靈淑,玉粹鸞騫,金貞雌伏。彌綸天地,幽替神明,易稱鴻漸,詩喻鶴鳴。   資格困人,賢豪同歎;鳳已就怒,桐猶遭暴。縵袍短褐,蓬留桑樞;伐藜粥畚,坎凜歉覷。   亦有微官,曾紆尺組,龍實難馴,哈宁堪伍。亦有達宦,曾著先鞭,玉堂金馬,邈若神仙。   子子千旄,翹翹車乘,誓墓鑿坏,誰敢捷徑?澀矗澩嵺,駔儈市門,中有高士,誰共討論?   茶板粥魚,丹爐藥臼,梨園之子,蘭閨之秀。提戈磨盾,束發從征,功成身退,日落旗紅。   蚩蚩細民,翩翩公子,同在窮途,淚如鉛水。金陵池館,日麗風和,講求禮樂,釃酒升歌。   越水吳山,煙霞淵藪,擊缽催詩,論文載酒,后先相望,數十年來,愁城未破,淚海無涯。   朕甚憫旃,加恩泉壤,賜第授官,解茲慢快。嗚呼!蘭因芳隕,膏以明煎,維爾諸臣,榮名万年。尚饗!詞曰:   記得當時,我愛秦淮,偶离故鄉。向梅根冶后,几番嘯傲;杏花村里,几度徜徉。風止高梧,虫吟小檄,也共時人較短長。今已矣!把衣冠蟬蛻,濯足滄浪。無聊且酌霞觴,喚几個新知醉一場。共百年易過,底須愁悶?千秋事大,也費商量。江左煙霞,淮南耆舊,寫入殘編總斷腸!從今后,伴藥爐經卷,自禮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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